第二话(1/1)

夏琋做梦也不会想到眼前一幕——

十分钟前还在心里咬烂了嚼碎了要问候他祖宗十八代的人,竟然凭空出现在这里。

成了她的新邻居?还在她最惨不忍睹的状态下?

此刻的她,素面朝天,头发凌乱,衣衫不整,姿态不端。

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。

如果可以,夏琋想瞬间闪现回房内,然后轰一下关上门。

可她动不了。

好尴尬,尴尬到几近石化。

好羞耻,羞耻到进退两难。

难以名状的情绪在夏琋周围形成类似结界的东西,以至于张姨在二人之间喋喋不休的话语都仿佛隔着海水,听不太真切。

老太太应该是在做什么个人介绍,因为夏琋隐约听到这样的字眼,“农大”、“老师”、“动物医学院”

……

很快,夏琋发现自己还有周旋的余地。

因为……上午才刚碰面的易臻,从与她目光撞上的那一刻起,始终表现得波澜不惊,平淡如水,仿佛她只是个未曾谋面的陌生人,而不是早上刚在自己的工作场合小砸了下场子的美艳女贱人。

当然,也可能与易臻的内双有关,大多数人的内眦眼皮会盖掉瞳孔的一部分神采,显得漠然。

但易臻看上去很精神,他肩膀挺括,像扬展的帆,身畔流动着高个子男性特有的偾张。

这种源于体格的荷尔蒙是不由自主的,大多女人都能感知得到。

夏琋快速在脑子里过着上午的场景:

看病那会她戴着墨镜,现下完全素颜,认不出来的可能性还挺大。

如此一想,夏琋轻松了不少。

“嗳,易老师,这姑娘叫……”老太太还在说话。

“小夏!”夏琋耳根微动,及时掐灭张姨打算报出自己大名的苗头。早上的病历本上有登记,她不能泄漏一丝一毫的端倪。

她站直身体,风轻云淡地和“新”邻居打招呼:“易先生,你好,我姓夏,目前不务正业在家开淘宝店,你可以叫我小夏。”

或者爸爸。爷爷也行。她在心里补充。

夏琋刻意压低嗓子,以防讲话声音露馅。

易臻颔首,回以简略的两个字:“易臻。”

夏琋目不转睛盯着对面的男人,仔细审查他脸上的每一个微表情。

至此,她基本可以确定,易臻没认出她来。

中老年妇女最热衷于拉郎配,给她一对未婚男女她能就地考出一张媒婆从业资格证。张姨迅速八卦起来:“易老师谈对象了么?”

此话一出,一时沉寂。夏琋原先预测的修罗场顷刻间转型成相亲见面会。

夏琋只想快点逃离现场,她打岔叫道:“诶呀,我微波炉里还热着饭。”

张姨的注意力当即被拉过去:“你这孩子,怎么还没吃午饭?”

“这不忙着跟您叙旧嘛。”

易臻客气地笑了下,说:“张阿姨,我继续收拾了。你和夏小姐聊。”

“哎,好,你赶紧忙,”老太太连连点头,她转脸呵责夏琋:“吃饭去!”

“得令!”终于能脱身了。

卡在门缝里俏生生地和张姨说了十来遍“嘻嘻再见”,夏琋才轻悠悠把门带上。

嘎哒一声过后,夏琋靠回门板,狂抚胸口。

显然吓得不轻。

**

三下五除二解决掉午饭,夏琋开微信,迫不及待要和俞悦八卦嚼舌根。

shahi:!!!!!

子非鱼:?????

shahi:还记得我上个月还跟你说的我家对门怎么不来住也不卖房的事么?

子非鱼:张阿姨?

shahi:对啊,她今天过来了,跟我讲把房子卖了。刚中午搬来一个人,你猜是谁?

子非鱼:你前男友啊?

shahi:比前男友还恐怖,是那个易臻。

子非鱼:……哈哈哈哈真的啊?也太巧了吧。

shahi:对啊,他在他那个牲口医院混得不行啊,一副院长就买二手房?

子非鱼:谁知道,你小区房价也不便宜。

shahi:你晓得啊,张姨还让他跟我见面熟悉下,说以后邻里之间多照应。这叫照应?这是膈应。

子非鱼:哈哈哈哈哈哈。

shahi:不过他没认出我。

子非鱼:什么?

shahi:我素颜呢,蓬头垢面,他一点反应都没有,应该是没认出我,真不知道是喜是悲。

子非鱼:哈哈哈哈哈哈哈哈。

shahi:你就他妈知道笑。

子非鱼:对了,上新视频我修改好了,bgm也按照你的要求换掉了,下班传你,你看看还有什么不对的地方。

shahi:效率太高啦,大鱼鱼,好爱你哦3

子非鱼:滚,少肉麻。

……

俞悦和夏琋是大学同学,两人同年毕业于宁市美院。

大四下学期,夏琋自主创业。她撺掇父母拿出一笔存款,开了家淘宝店。

俞悦在一家日杂做摄影师助理兼美工,闲暇时就帮夏琋拍照修图剪辑视频,她的ps功力无可挑剔。

至于夏琋,身材样貌都不错,化妆技术更是神乎其神。

大二那年,夏琋就开始有意识地经营微博,发自拍,发段子,分享护肤美妆,积攒粉丝群体,为今后的开店计划奠基。

等真正做起网店时,夏琋已经拥有近二十万的粉丝。

一年多下来,淘宝店开得风生水起,赚了个盆满钵满。

一开始夏琋的店都是走别人的服装厂供货,到后面,货品需求量越来越大,夏琋发现,不在自己的掌控和监管下,衣服质量很容易出岔子,有的厂商同时也会做别人家的,一来二去,她没少和厂家发生纠纷。

半年后,夏琋索性用自己的英文名注册了一家工作室,把自己挣的钱、父母的钱、和亲戚借来的钱,盘在一起合计合计,全数拿来在郊区买地,建了间不大不小的服装制造厂。

厂子平时的运营都是父母在负责和监管,夏琋半个月去看一趟,因为她的精力大多要花在宣传营销和客服工作上。

夏琋曾怂恿俞悦放弃杂志社的工作,完全跟着自己干。

可俞悦不愿意,她说帮夏琋打理淘宝是乐趣,成为重心工作后也许就会失掉这份热情。

于是作罢。

一下午,夏琋都在编辑淘宝后台,一件一件做上新预览。

她不一会就会把手搭在颈后连续轻按,长时间对着电脑作业,她的颈椎根本吃不消。

临近傍晚,夏琋伸了个懒腰,捞起键盘旁边的手机,按亮。

微信消息有新通知,俞悦发来的,说她已经在地铁上,半个钟头后就能上线传视频。

夏琋登上扣扣,坐等文件传输申请。

今天是4月17号,宜开市,纳财。

每次上新前,夏琋都会提前半个月选好黄道吉日。

17:42

夏琋接到一个窗口抖动。

显示屏右下角跳出名为“shahi上新视频(修改)”的压缩包,她赶紧点下接收。

家里网速很快,20兆,平常只有夏琋一个人在用,所以此刻的进度条也飞快地往后流窜,大概到60%的时候,夏琋晃了下神,再定睛,文件输送界面已经跳没了,扣扣对话框里同时显示出红叉提示:

您终止了“shahi上新视频(修改).rar”(680.3mb),该文件已经接收407.22mb。

????

夏琋敲了一串问号过去,发送失败。

屏幕右下角,wifi讯号已经打上了感叹号。

网没了。

手机也是一样的状况。

文件中断,对面又半天没反应,俞悦有些担心,她打电话过去:“怎么了啊?传一半就取消了。”

夏琋按着免提,蹲在电视柜旁边倒腾路由器:“路由器出问题了,有个灯不亮。”

重启了三四遍,都没任何反应。夏琋急得冒汗,她顺手抹了下,蹭了一额头灰。

浸淫职场多年,俞悦对各种突发状况得心应手,她有条不紊下指令:“路由器不行还能用有线啊!去把你笔记本拿出来,把你那台机的网线拔了,插客厅的总接口。”

“对哦,这方法真是太棒啦!”夏琋欢呼雀跃,下一秒就耷下眼皮,嘲弄起手机那头:“大姐,我靠网络吃饭的,会没你懂?要能用这个法子我早用了,我那台笔记本还是大一买的,网线接口早坏了,平时用不上,我就没拿去修,只能连无线网。”

“去网吧?”

“我那身份证前天被我妈拿去开户了,明天才给我送来。”

“手机接手机传呢?”

“4g,要我倾家荡产呐。”

“你怎么什么破事都堆一起啊?”

“我怎么知道,八点就上新了……衣服网址的排版也要在电脑上弄……”夏琋一屁股赖坐到地上,把头发揉成乱草。

“要不你来我家。”两人间沉默片晌,俞悦提议道。

“去你家?”

“对啊。”

“下班高峰期,我还要化妆!一化就是一个多小时!”

“你戴个口罩不行么,大晚上谁看你啊?”

“星在看我,月在看我,满大街的霓虹灯都在看我,不化妆出门比裸奔还难受,戴个口罩也就等于多穿了件胸罩,其余地方还是光条条的。”

“……”

“等会,”夏琋的手在笔电触摸板上不断下滑,最终停在右下角的wifi栏里:“欸?我可以蹭隔壁wifi呀。”

“502的?”

“嗯,一看就是他的,有两格信号,”夏琋抱着笔电起身,往门边接近:“楼上楼下无线名字我都知道,全是加密的老油条。”

“就是他家,”夏琋打开门:“满格了,信号这么强,肯定是。”

夏琋没有关门,只歪着头把手机夹在脑袋和肩膀之间:“这小子行动力挺强啊,中午刚搬来晚上连网络都弄好了。”

夏琋走回客厅,架了张餐椅到门外。

“他无线没设密码?”俞悦问。

夏琋把笔电放到椅面,蹲在门口:“设了,不过可以猜猜看。”

“准备猜几个小时?”

“人就那点脑子和精神,能想多复杂的密码?我专心解码去了,先挂了啊。十分钟,如果没成功,我再给你电话。”

夏琋按掉通话,往秘钥栏内敲字母:“1234”。

回车。

错误。

yz12345678?

不对。

1234?

失败。

1234567890?

又失败。

520,呕。

看来没这么自恋。

6666

6不起来啊。

888888

就不信你不想发财?

181818?

靠,还真不想。

……

黑黢黢的楼道里,501的门大敞着,夏琋蹲成一团,及臀长发铺满肩膀和后背,几乎能把她整个人包起来。

她神情肃穆,如同一个专注的女特务。

四周安静得不像话,唯有屏幕光在闪动,键盘噼噼啪啪。

分秒流逝。

对面陡然传出门锁窸窣的响动,夏琋一惊,利索地盖上电脑。她刚要站起来,却不想保持一个姿势太久,肌肉已经酸麻到极点。小腿一软,夏琋又咚得半跪回原处,径直撞在过门石上。

哎呦……夏琋猛搓膝盖,用气声呼痛。

502的门已经开了,屋内的暖黄色灯光像倾倒而出的橘子味汽水,瞬间涌满这条不算宽阔的走道。

夏琋不由侧目。

视野里,第一眼是黑色跑鞋,今春最流行的阿迪“你妈的”,再往上,套着休闲裤的笔直双腿,宽松t恤,最后是男人的脸。

他可能是要下楼锻炼,正装都换下了,镜框也没戴。

如俞悦所言,易臻长得很好,但不是那种平易近人的好看。没有镜片的中和,他的五官比先前两次碰面都给人以压迫感,像呼呼刮在人眼球上的、刀刃一样的风。

易臻望向她,眉心蹙出几分疑惑。

很快,夏琋就听见他不咸不淡地问:

“你在这干嘛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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