贪婪(1/1)

贪婪

秀江大学的东门口,醒目的贴着一个横幅,横幅上写着:“恭喜法政学院徐志远老师获1项教育部社会工作科学研究项目”。

徐志远每天路过东门的时候,都会缓下脚步,在横幅下驻足很久,抬头看看那红底白字的横幅,他的内心无限的满足。

他的家乡是河南的小县城,穷的每顿都是白面馍馍配苋菜梗,他生来就知道,他要脱离这样的生活,一定要念书!念书!念书!

确实他很努力,他那么努力考上了北京的一所高校,在他就觉得自己立马要跳出农门,摆脱自己穷困潦倒又毫无所望的生活时,现实,给了他当头棒喝。

他那蹩脚的英语口语,一上课就被本地的同学嘲笑,他生活费不多,每天只能穿着洗旧了的两套T恤,冬天来了外套只有一件棉夹克,翻来覆去的穿,以至于总有幸灾乐祸的同学问他,哎,徐志远,你就这么一套衣服,会不会穿馊了啊?

赤裸裸的恶意,他恨,他紧握着拳头,狠狠地低着头,他在克制,他不能,他不能把挥舞的拳头朝自己的同学打去,他没有资本,一旦他动手,他立即会被学校严惩,这是毫无背景毫无关系的他,所不能承受的。

他忍了,他笑着抬起头,哈哈一声,轻轻拍了下那同学的肩膀,说什么呢,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家里条件差,没办法,只能这样了呗。

而更不能让他接受的是——他念书时期所有的光环,县城的高考状元,老师同学心目中的班长、好学生、优秀干部,在他的大学里,荡然无存。

这里优秀的人太多太多,他拼命的念书拼命的用功,在班里无非只能是个中游水平,他又不善交际,不会来事,教授、辅导员们对他更是毫无印象。

他才发现,他所谓的努力,所谓的用功,根本无法去改变一个固化的阶级造成的鸿沟,他和那些土生土长的北京孩子,差距在出生时就被拉开了。

他没有纯正的英式口语,因为他曾经的老师、学校、环境根本无法让他学习到纯正的口语;他没有广阔的见识,因为他没有中产阶级的父母,打小就带着他国内游、国外游;他更没有朝气迸发的正能量,因为贫穷和困顿,已经压弯了他的脊梁,打碎了他的梦想。

他日复一日的行尸走肉般活在嬉笑喧嚣的大学校园里。

直到有一天,遇见了她。

她样貌普通,心底善良,在一次他又被同学围着取笑的时候,不知道是因为同情,但是因为感同身受,她站了出来。

“你们干嘛呢,人家穿什么吃什么,跟你们有什么关系?”

她为他解了围,从此两人成为了朋友。

她家境富裕,时常请他吃一些平时里舍不得吃的东西,为了保护他敏感而又多疑的自尊心,她总是以各种节日的名义,送他一些他根本买不起的衣服鞋子。

“拿着吧,我表哥买的,他买小了,我看着给你穿刚好,你就穿吧,不然丢了更浪费是不是。”

她不美,但笑起来的时候,像个天使。

他们恋爱了。

研究生,博士,他们一路相知相伴,直到最后走入婚姻。

他是知道的,家境优越的岳父岳母原先很看不上他,最后是拗不过自己的女儿,不得不同意,他那么穷,出不起房子、车子,岳父岳母不忍心独生女儿受苦,购置了全款的房车送给他们居住。

这段婚姻,比他的二十年苦读更有成效,他一举跳出了农门,也成为了这个城市里受人尊敬,收入颇高的中产阶级。

如果生活能一直这样就好了。

是啊,如果能一直这样,也挺好的。

徐志远前妻死后的很多个深夜,都无法入睡,他学会了抽烟,点一根烟,坐在自家的院子里,院子里前妻种的兰花已经枯死了,被他随意的丢弃在角落。

为什么她不能懂事点?为什么她要这么逼她?为什么!为什么要逼着他下这样的狠心!

徐志远狠狠地掐灭了烟头。

这不是他的错,他只想这样安安稳稳的生活下去,只想和这个城市里所有的人一样,有一个房子,有一个家,好好的,好好的生活下去!

他哪里做错了!

是她逼的!

婚后的生活,并没有徐志远想的那么美好。他和妻子时常吵架,他竟然发现,妻子在婚后居然也变成了这么一个斤斤计较的泼妇。

他用工资补贴了乡下的妈妈,发了年终奖,他第一时间在老家修了房子,他的亲戚来Z市时,不管是旅游还是看病,他都热情的邀请他们住自己家,他想让他们看看,当年的穷小子彻底翻身啦,住得起140平米的房子,也开得起30万的好车。

可他的妻子渐渐怨言越来越多,她不喜欢他的亲戚隔三差五就来,不喜欢他的母亲动不动打电话问她怎么还没怀孕,不喜欢每逢过年,就一定要跟着他回到河南那个鸟不拉屎的小乡村,对着一群叫不上名字的亲戚磕头拜年。

结婚六年,他们吵的越来越频繁。

然而他们最终没有分开,因为这个时候,她的妻子怀孕了。

孩子,像一条绳索,再一次将两个渐行渐远的人紧紧捆绑在一起。

他也松了口气,女人嘛,有了孩子,还能再闹什么呢,还有什么好闹的。

十个月孕期生活过去,孩子果呱呱坠地,丈母娘第一时间搬进了他的家,照顾女儿和外孙的饮食起居。起先一两个月他是感激的,可是日子久了,他不舒服了——他又不是上门女婿!凭什么要跟岳父岳母住一起,这说出去不是被人笑话吗!

他想了个法子,恰好这时候他的母亲离婚了,他喜出望外,他不喜欢那个所谓的继父,等他把母亲接过来住,又可以解决丈母娘鸠占鹊巢的行为。

“妈,这段时间您照顾我们全家辛苦了,我妈她最近也有空呢,不然让我妈也来照顾一段时间,毕竟是她亲孙子,她见了也高兴的。”

丈母娘虽然不乐意,但也拗不过他,最后只能叮嘱了女儿好好保重身体,在几日后搬走了。

他洋洋得意,一切都顺着他的意图在进行着。

他的母亲在半个月后搬进了他们家,他们家是三居室,两个房间朝南,一个房间朝北,老母亲说腿脚不好,要晒着阳光,所以他就让老母亲住进了岳父岳母朝南的房间。

“你的父母就能住好房间,我妈就要窝在书房里一天到晚晒不到太阳?”他反问自己的妻子,妻子也没有跟他再争辩什么。

三个月的产假后,他的妻子也要上班了,白天由老母亲带孩子。

一日,妻子下班回来的早,发现她的婆婆,居然一遍看着电视,一遍把她那干瘪黝黑的乳。房塞在她儿子的嘴里。

“妈!你在干嘛!”妻子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。

“哦,你娃儿闹的慌,我给他嘬嘬他就老实了”婆婆无所谓道。

妻子在那个晚上大发雷霆,对着婆婆第一次发了火。

婆婆也不是好说话的主,立马怂她:“咋啊,就你娃金贵啊,你老公小时候不也是吃我的奶长大啊,现在给你儿子吃就是埋汰他啦,我看你是见不得我好吧,你是不是盼着我死啊,啊!”

婆婆撒起泼,一屁股坐在地上:“哎,我不活啦,我命怎么这么苦啊,儿媳妇都盼着我死我还活着做什么啊!”

等他回到家里的时候,家里正是这样一团糟的情形。

“怎么啦,这是!”

老母亲和妻子一起跑到他面前,七嘴八舌的说起事情。

“你妈让我儿子吃她奶啊,多不卫生啊,不奶瓶都消毒好了,奶粉也量好了,都跟她说了要怎么泡奶了,她怎么能这样!”妻子拔高了嗓门。

婆婆也绝对是毫不想让:“咋的啊,吃我奶委屈你娃啊,吃饭我还嚼碎了喂他呢,是不是吃了我嚼的饭,也不成啊!”

妻子听完简直要晕死过去:“你!你!”

她颤抖着指着婆婆,看着她一嘴的烂牙,硕大的门牙缝里,还嵌着晚饭时的菜叶梆子。

他只能两头劝,可谁也不听他劝。

第二天一早,妻子就把孩子送到了岳父岳母家。

孩子不在身边,妻子也隔三差五的回娘家住,两人的关系进入了冰点,但妻子和母亲见面的次数少了,矛盾也少了,他松了口气。

“徐老师,你怎么天天加班不回家啊?”同事关心他。

他打了个哈哈,“学校事情多啊,没办法。”

另一个同事说起风凉话:“你孩子才多大啊,你也不多陪陪,你可得做好点啊,毕竟你房子车子都是你老婆的名字,万一她哪天踹了你,你想回家都没机会了呀。”

盛夏的热风,却吹起他一身的冷汗。

是啊,房子车子可都是妻子的婚前财产,万一他们离婚了呢?

那天他回家,破天荒地主动给妻子打了个电话。

之后的日子,他回家的日子殷勤了许多,对妻子的态度也温和了许多。

日子就这么过着吧,只要不离婚,其他都好说啊。

他这么想着,可生活,却不这么想。

一日,老母亲早早叫他回家,跟他说:“你哥在广东打工做不下去啦,得来你这儿住着,他身子也不好,你做弟弟的多少要帮衬点。”

“哥哥要来住?”他一时心烦气躁。“住哪里?还住家里的话,我老婆一定不同意的。”

“你老婆你老婆,你娶了老婆你妈你哥就都是死人了是不是!这个是你房子,你哥来住还得他同意啊,你是不是男人。”

“妈,你不知道,这个房子是我老婆爸妈买的,名字都还是她的呢。”

老母亲一屁股坐在地上,拖鞋被她一脚踢飞:“哎我苦命的儿子啊,你弟也不管你,我跟你一起去死好了,死了就都安耽了啊……”老母亲哭得眼泪鼻涕一把。

哎,他烦躁的要死,却也只能扶起母亲:“行!行,我去跟我老婆商量商量。”

“商量?”老母亲一下蹦起来,“有什么好商量的,你是男人,你做主就行了,你看书的房间不是没人住吗,给你哥刚好!”

他无奈,只能打电话给妻子。

“哎,我哥身体不好,要来看病,想住我们家一段时间。”

“哦,你决定就好了。”妻子似乎没有丝毫意外,声音冷淡又疏离。

“怎么了,你不高兴吗?就住一段时间,身体好了就走。”

“呵……”电话那头的人似乎忍不住笑了起来,“徐志远,这些你都不用和我说了,我给你邮箱发了东西,你自己去看看。”

她本是多温柔、多淳厚的一个人啊,可终有一天,她还是被婚姻,被生活磨砺成一幅强悍精干的模样,为了保护自己,也为了保护孱弱的孩子。

徐志远惊疑不定,他打开了电脑邮箱,却发现妻子给自己发的,是一封离婚协议书。

完了!

全都完了!

如有一声惊雷打在他的身上。

他的房子!他的车子!他的名声!他的一切一切啊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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